栖霞谷的灼热与压抑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狐族山谷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然而,对于霓裳而言,这并非回归,而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为复杂的囚笼。
凌渊并未将她安置在阴暗的地牢,而是选择了位于圣地边缘、依山壁开凿的一处半开放石室。石室视野极佳,居高临下,可以清晰地俯瞰到下方部分错落有致的屋舍、繁忙的工坊区以及远处训练场上的尘烟。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驱散阴霾,却也让她的一切无所遁形。
但这自由与开阔,仅仅是表象。
石室的入口、窗口,乃至周围的空地,都被凌渊亲手布下了层层叠叠、光芒流转的复合阵纹。这些阵纹并非单一的禁锢,而是巧妙地融合了防御外敌、警戒异动,以及持续压制她体内紊乱力量与怨毒气息的多种功能。阵纹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壁垒,时刻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一个被严格监控的、危险的“合作者”,而非自由的盟友。
霓裳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入这间新的囚笼。她的脚步略显虚浮,久被禁锢的身体尚未完全适应。当她的身影出现在石室门口时,附近路过的狐族族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那些目光,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毫不掩饰的警惕,仿佛在审视一头随时可能暴起的凶兽;有纯粹的好奇,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曾给部落带来灾难的雀族长老如今的模样;更有一些年长的族人,眼中是无法轻易抹去的、沉淀下来的恨意,源于那场雷劫中逝去的亲友。
然而,没有人上前指责,没有人唾骂,甚至连窃窃私语都很快平息。他们只是看着,然后,或是低下头继续劳作,或是默默转身离开,保持着一种刻意而统一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与距离。
这种沉默的、无处不在的注视,远比直接的辱骂和攻击更让霓裳感到难堪与窒息。它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地刺穿着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外壳。
她走到石室的边缘,手扶在冰冷的、刻有阵纹的石栏上,眺望下方。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而非“参与者”或蓄意的“破坏者”,来审视这个她曾极度嫉妒、并试图毁灭的地方。
她看到,身形敦实、留着火红虬髯的矮人工匠,正与一名高大的狼族战士勾肩搭背地从工坊区走出来,两人似乎为了某个武器模具的改进争得面红耳赤,却又在下一刻爆发出粗犷的大笑,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
她看到,远处议事厅外的空地上,一位身着深蓝鳞纱、耳后有鳃纹的汐贝族使者,正与一位狐族长老低声交谈着,手中似乎还展示着一枚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珍珠,气氛平和。
她还看到,更远处的训练场上,不同种族的身影混杂在一起,进行着协同作战的演练,呼喊声、武器碰撞声、以及偶尔亮起的巫术光芒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她以往不屑一顾却又无法否认的生命力。
这一切,与她记忆中那个偏安一隅、只知埋头发展的狐族部落,已然截然不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混杂却有序的活力,在这里涌动。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评判一切的雀族长老,也不是那个沉浸于自身怨恨、意图毁灭一切的疯子。她只是一个被隔离在边缘的观察者,一个与这片生机格格不入的异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