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色如水,孤灯如豆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丽梅大厦三十八层。
白日里繁忙鼎沸的都市喧嚣,在此刻沉入一种更深邃、更广袤的静默。并非全然无声,那是一种属于庞大有机体沉睡前的、低沉的背景嗡鸣——远处主干道永不停歇的车流化作模糊的光河与声浪,江上夜航船只偶尔拉响汽笛,夜风拂过高楼缝隙发出空旷悠远的呜咽。但这些声音,都被厚重的高级隔音玻璃过滤、削弱,成为衬托这三十八层空间极致寂静的、遥远的底噪。
总裁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一角,那盏线条极简的黑色金属台灯,亮着一簇温暖而局限的鹅黄色光晕。光线像舞台上精准的追光,笼罩着宽大光洁的紫檀木桌面、桌面上摊开的一份未看完的并购案财务模型文件、一支摘下笔帽的万宝龙钢笔,以及台灯旁那个空空如也的、印着家族徽记的骨瓷茶杯。光晕之外,办公室的其他部分——靠墙的书架、会客区的沙发、角落的绿植、以及那面占据整面墙的、此刻映出窗外浩瀚灯海的落地窗——都沉在一种柔和的、近乎墨蓝的昏暗里。
韩丽梅没有坐在办公桌后。她甚至没有坐在任何椅子上。
她就那样静静地、直接地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上还穿着白天开会时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只是脱去了外套,搭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解开了,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一小片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的肌肤。她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脚底能清晰地感受到石材那恒定的、低于体温的凉意,一丝丝,透过足心,沿着腿骨向上蔓延。
她的双手,松松地垂在身侧,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轻轻擦过裙摆侧面的缝线。她的站姿并不紧绷,甚至有些放松,微微侧着身,肩膀倚靠着冰凉的玻璃窗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垠的、由无数点、线、面构成的、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海洋。
夜色如最上等的墨汁,浓稠,深沉,无边无际地铺展。而城市的灯火,是洒落在这墨色天鹅绒上的、亿万颗碎钻与金粉。它们有的大片大片聚集,是繁华的商业区与密集的住宅楼,光芒交织成暖黄或冷白的光毯;有的如蜿蜒的金色河流,是贯穿城市的主干道,车灯汇成永不停歇的光的溪流;有的则是稀疏的、孤独的光点,散落在城市的边缘或高楼之间,像是被遗忘的、或仍在坚守的微弱星辰。
站在这三十八层的高度,俯瞰下去,这座她生活、征战、并试图掌控的庞然大物,在此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与疏离感。美在它的规模、它的秩序、它展现出的、属于人类文明的、冰冷而辉煌的生命力。疏离在于,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独立的、鲜活的、正在上演悲欢离合的人生剧场,而她,站在这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沉默的观众,或者说,像一个站在沙盘前审视自己疆域的、孤独的君主。
然而今夜,这疏离感中,悄然混入了一丝不同。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滑过那片灯海,最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城市东南角那片相对黯淡、楼宇低矮密集、灯火也显得更加稀疏昏黄的区域。那是南城的老城区和新兴的城中村、老旧工业区混杂的地带,是这座光鲜都市背面,不那么耀眼、甚至有些沉重的“褶皱”。租金低廉,生活着大量像张艳红这样的外来务工者、小生意人、和城市的底层奋斗者。
张艳红租住的那个八平米的、没有窗户的出租屋,就在那片黯淡灯火的某个角落里,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几乎看不见的尘埃。
几个小时前,就在这间办公室,就在身后那盏孤灯下,她刚刚完成了一份加密文件的传输备份——那份印着“> 99.99%”的、关于她与那片黯淡区域中某个具体生命之间,存在无法否认的血缘纽带的、冰冷的科学确证。
“> 99.99%”。
这个数字,像一颗被植入她意识深处的、微小的、却持续发出恒定低温辐射的放射性粒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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