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抓住窗框,指关节捏得发白。那个湿漉漉的人影,那件印着乔丹的白背心……昨天下午,他确实在自家阳台上,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坤穿着它在楼下水泥地上打球,跳跃,投篮,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鲜活的身影,和昨晚那个冰冷、滴水的影子,在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扯!
爷爷蹲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脚边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劣质烟草的焦糊味弥漫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他看见小俊失魂落魄地站在窗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无奈,还有一种深深的、源自古老经验的宿命感。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带着几十年的尘埃和重量:“唉,淹死的人啊,魂儿容易迷路。”
“爷?”小俊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爷爷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一下下敲进小俊的心里,“刚走的人魂儿还糊涂着,记不清回家的路,尤其是这种横死的,又是在黑天里”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六楼的方向,“六楼和五楼就差一层,也许是摸错了门,找错了家”
小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猛地想起书房那盏自己亮起的昏黄灯光!父亲的书房里,除了堆积如山的图纸和预算表,窗台上还摆着几块从工地捡回来的、形状奇特的鹅卵石,墙角还有母亲养的一盆长势不错的绿萝,这些和小坤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去书房?那昏黄的灯光,是某种指引?还是某种无意识的寻找?
那天下午,父母拖着极度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身体回来了。母亲一进门,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小俊,眼泪瞬间决堤,扑上来紧紧抱住他,身体抖得比他还厉害,嘴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没事了,小俊,没事了”父亲则沉默地坐在那张破旧的人造革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原本就严肃的脸显得更加灰败阴沉。他没提滨江花园的标中没中,只是用沙哑疲惫的声音说:“以后再也不把你一个人丢家里了。”
后来小俊才知道,宏远最终拿下了滨江花园项目,父亲也因此升任了预算科科长。家里很快换了崭新的液晶电视,装了嗡嗡作响的空调。物质条件改善了,但那个2006年7月14日的夏夜,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刻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再后来,五楼张家搬走了,房子空了半年,租给了附近工厂的年轻夫妻。但每次上下楼,走到五楼门前,小俊总会屏住呼吸。他总觉得那扇门后,还留着淡淡的河水腥气。
有次同学来找他,走到五楼随口问:“这家人门口怎么总湿乎乎的?”
小俊猛地抬头,防盗门门槛上似乎真有道浅浅的水痕,像刚有人踩水带进去的。可那天明明是大晴天。
他拉着同学快步往上跑,心脏狂跳。跑到六楼家门口,掏钥匙时,手指又触到冰凉的金属和那个夜晚,锁孔里的钥匙一模一样的温度。
2006 年夏天过后,小俊再也没去过极速网吧,《魔兽世界》账号也再没登录过。他开始怕黑,怕水声,怕独自在家的夜晚。
很多年后,他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老房子留给了帮忙带孙子的爷爷奶奶。有次过年回家,陪爷爷在小区散步,走到单元楼门口,爷爷突然说:“那年滨江花园的标书,最后是你爸和小坤他爸一起对的。小坤他爸也是宏远的,那天本该加班,因为小坤出事才请假了。”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工地的喧嚣。小俊站在楼道口,抬头望着六楼自家的窗户,突然想起那个夜晚,玄关处那个模糊声音,急促而模糊。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不是幻觉。 只是那声音里,到底藏着怎样的遗憾和告别,或许永远没人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