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来的时候,手里揣着个黄铜手炉,炉身被摩挲得发亮,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的旧物。她今年六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却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乌木簪子绾着,灰布长衫的袖口磨得有些毛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这是王熙凤身边老人的规矩,哪怕是家常穿着,也不能失了体面。
她刚进内室,目光就落在沈月娥的脸上,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姨娘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早上太医来请脉时还说胎像稳了些,怎么这会儿又白得像纸?”
沈月娥没等她走近,眼泪就先落了下来。不是那种号啕大哭,而是泪珠顺着眼尾往下滑,一颗接一颗,砸在她交握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自己都觉得心酸。她伸手想去拉常嬷嬷的手,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袖口,就先抖了起来:“嬷嬷……我怕……”
“怕什么?有二奶奶在呢。”常嬷嬷赶紧坐到榻边,将手炉递到她手边,“二奶奶昨儿还跟我说,定要护着您和孩子的周全,谁也别想在揽月轩闹事。”
“可……可昨日那火,还有今日佃户没了的事……”沈月娥的声音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若不是二奶奶昨日来得快,我……我和这孩子说不定就被太太拉去祠堂了。夜里我闭着眼,满脑子都是那冲天的火光,还有太太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生吞了似的……”
她说着,身子往常嬷嬷那边靠了靠,像是想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暖意。其实这话倒不全是演的——昨日邢夫人闯进来时,眼神里的狠戾她看得真切,那模样,是真的想让她“一尸两命”。此刻不过是把那份恐惧放大了几分,好让常嬷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常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软了些:“姨娘快别多想,太太那边有二奶奶顶着呢。您如今最要紧的是养身子,这孩子可是林家的金孙,老太太和老爷都盼着的,谁也不敢真伤了您。”
“可我总觉得这院子不安稳。”沈月娥抬起泪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格外可怜,“方才我让翠儿去打水,看见院门口的婆子换了人,是太太院里的张婆子。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我总怕夜里会有人闯进来害我。嬷嬷,我求您了,您去跟二奶奶说说,能不能多派几个可靠的人手来守着?别让太太院里的人靠近,我实在是怕了……”
她说完,还特意往常嬷嬷身边缩了缩,肚子顶着对方的胳膊,那沉甸甸的触感让常嬷嬷心里一软——再怎么说,这也是条人命,还是林家的子嗣,若是真在她眼皮底下出了差池,王熙凤定然不会轻饶她。
常嬷嬷沉吟了片刻,心里盘算着:沈月娥这要求合情合理,一来是为了安胎,二来也能借着这事,把邢夫人的人从揽月轩赶走,正合了二奶奶的心意。她便点了点头:“姨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回禀二奶奶。您先躺着歇会儿,等会儿燕窝粥来了,多少吃点,身子才扛得住。”
沈月娥看着常嬷嬷起身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泪意渐渐淡去,只剩下一片清明。她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泪痕,指尖划过腹间——孩子,娘这也是没办法,只能借你的名头,先求个安稳。
(三)
王熙凤此刻正在荣安堂的西暖阁里,手里捻着一串老坑种翡翠念珠,珠子通体温润,是当年老太太赏她的生辰礼,上面已经盘出了淡淡的包浆。她坐在铺着貂皮褥子的太师椅上,听着常嬷嬷回话,眼神落在窗外的腊梅上,没说话。
常嬷嬷站在底下,把沈月娥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二奶奶,依老奴看,沈姨娘说的是实话。方才老奴来的时候,看见邢夫人院里的张婆子在揽月轩门口转悠,眼神确实不对劲。若是不派些可靠的人去守着,怕是真要出乱子。”
王熙凤捻念珠的手停了下来,指尖捏着其中一颗珠子,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她倒还算聪明,知道借势。”
常嬷嬷愣了一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王熙凤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她:“白日里佃户没了的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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