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向韩丽梅,混杂着受伤的情感、被愚弄的愤怒、以及对这种极端“理性”和“延迟”行为的无法理解。她不是要质疑“姐妹”关系的真实性,那已经被科学宣判了。她是要质问这份“血缘”背后,那个被称为“姐姐”的人,那颗在她看来近乎石头做的心。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实验品?一个需要观察够了、评估完了价值,才决定要不要认的……东西?” 张艳红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被物化的悲凉,“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那个被送走的女儿,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处理完了,可以了,顺便施舍点钱,解决一下‘问题’带来的小麻烦,比如她那个快死的爸?”
她的话,越说越尖锐,也越说越接近韩丽梅内心深处某些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厘清的复杂动机。那不仅仅是愤怒的宣泄,更是一种在极度痛苦和混乱中,本能地刺向对方逻辑和道德软肋的、近乎直觉的质问。
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张艳红这连番激烈、直指核心的质问,而变得更加凝滞。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仿佛在屏息聆听这场姐妹之间,第一次超越“告知”、进入“质问”层面的、不对称的对话。
韩丽梅始终静静地听着。即使在张艳红情绪最激动、措辞最尖锐的时候,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愠怒,没有尴尬,没有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她只是那样坐着,平静地、甚至是专注地,接收着张艳红倾泻而出的所有情绪和问题。
直到张艳红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再次开始急促喘息,质问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通红的眼眶、颤抖的肩膀和那双充满痛苦与执拗、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时,韩丽梅才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平稳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带着一种属于她的、特有的冷静节奏。
然后,她迎上了张艳红的视线。目光,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更加复杂的东西。不是情感,更像是……一种对“问题”本身进行拆解、分析前的认真思考。
她没有立刻回答“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个核心问题,而是先回应了张艳红情绪宣泄中夹杂的其他指控。
“首先,” 韩丽梅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静,“关于你父亲的治疗费用,在今天的谈话开始前,我已经让林特助与省城医院取得了联系,并初步确认了以集团慈善基金特批紧急救助的方式先行垫付的方案。无论今天我们的谈话结果如何,这笔钱,都会到位。你父亲的命,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耽搁。”
她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事务性的承诺。将“救命钱”与“摊牌”进行了切割,至少是在表面上。这既是一种安抚(或许),也是一种将她(韩丽梅)的行为与“见死不救”的指控进行隔离的策略。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牢牢锁住张艳红那双充满质疑和痛苦的眼睛。
“至于你问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你’……” 韩丽梅的语速,比刚才稍微放缓了一些,仿佛每个字都需要仔细斟酌,“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掠过张艳红,投向了更远的地方,那里只有窗外模糊的雨夜灯火。
“答案,可能比你想的,要复杂一些。”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坦诚与保留的意味,
“也简单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