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封死的密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贴着他的心口。
他走到长案前三步处,躬身侍立,目光垂落,正看见案面映出的祖父侧影——铜雀灯的光从斜上方投下,将那瘦削的颧骨、紧抿的薄唇切割得棱角分明,明暗交界处如同刀锋般锐利,而另一半脸孔则彻底沉没在阴影里,深不可测。
“马元义那头,”袁隗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砂纸摩擦着干燥的木器,“动静够大了?”
袁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知道祖父问的是什么。东方寓那场夜宴,马元义借着酒意,几乎已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谶语拍在了案上。这个太平道在帝都的“神上使”,已然张狂到了极点。
“回祖父,”袁绍的声音平稳,字字清晰,“其志已彰,其行已露。东方寓夜宴,其狂悖之语,几同宣告。徒众调动频繁,甲子之期,恐在旦夕。”他顿了顿,补充道,“孙儿观其气象,此人……已成气候,亦成祸端。”
“祸端?”袁隗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更像是一道凝固的刀痕。“好一个‘祸端’。”他枯槁的手指终于离开冰冷的竹简,轻轻叩击在光滑的紫檀案面上,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袁绍紧绷的神经上。“祸端,用得好。此等祸端,烧在谁家院子里,谁家就要焦头烂额。”
袁绍的心猛地一沉。
袁隗缓缓抬起眼,浑浊的眼珠在灯下竟射出两点针尖似的寒光,直刺袁绍。
“本初,你可知,这祸端,若在洛阳城里烧起来,第一个要焚毁的,是何处宫阙?第一个要殃及的,又是谁家池鱼?”
他并不需要袁绍回答,那目光已给出了答案。“大火烧起来,最怕的,不是离火堆最近的人,而是那些自以为站在高处,能隔岸观火,甚至想借火势烧死对头的蠢物。”
他的手指停在案上,不再敲击,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重量,“这把火,该挪个地方了。挪到该烧的地方去。”
袁绍感到怀中的密报似乎更烫了,几乎要灼透几层衣料。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决定性的命令。
“马元义这颗棋子,”袁隗的声音毫无波澜,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该送给何屠户了。”他枯瘦的手指在案上虚虚一划,仿佛在切割着什么,“何屠户不是最爱杀猪宰羊么?给他送一头‘大逆不道’的‘猪’去,正好让他那把杀猪刀,沾点更‘金贵’的血,也让他那‘河南尹’的名头,染得更‘正’些。”
袁绍瞬间明白了。
驱虎吞狼!
将太平道谋反的铁证抛给何进,借何进这把外戚的刀,去斩断马元义这株疯长的毒草,更要斩向何进自己!何进一旦动手,必与太平道结下死仇,更会因平叛首功而权势熏天,成为宦官十常侍和朝中清流共同的眼中钉、肉中刺!袁家,则隐于幕后,坐看风云激荡,待其两败俱伤。
“祖父说的是。”
袁绍依然躬着身,他知道袁隗算计深远,一直和太平道联系,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太平道卖得更有价值。
他迟疑了些许,低声道:“只是……单凭马元义之名,证据恐稍嫌单薄。何进此人,看似粗莽,实则多疑。若无铁证,他未必肯信,更未必肯立刻动手。”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狠厉,“孙儿以为,还需再添一把火,一枚……足够份量的筹码!”
袁隗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落在袁绍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说。”
“马元义身边,有一心腹,名唤唐周。”袁绍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此人追随马元义多年,深得其信任,专司帝都内与各宫禁、朝臣的暗线联络,手中掌握着太平道在洛阳织就的那张网的关键脉络!更紧要的是……”
袁绍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他与中常侍封谞、徐奉之间的勾连,往来密信、信物,唐周手中必有留存!此人,就是那张网的活‘节点’!”
袁绍清晰地看到,祖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微光一闪,如同暗夜中窥伺的猛兽终于锁定了猎物。
“找到他。”袁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用他的命,去点燃何进这把刀。”他停顿片刻,枯指再次轻轻点在紫檀案上,那声音沉闷而危险,“这把火,须烧得旺,烧得狠。唐周的血,要泼得足够多,足够显眼,泼到——天下皆知!要让何进的刀,沾上这血,就再也洗不干净!更要让所有人,尤其是宫里那些阉竖,都看清楚,是何进的刀,斩断了太平道在帝都的根基!”
“孙儿明白!”袁绍心领神会,一股混合着兴奋与凛然的寒意窜上脊背。祖父不仅要借刀杀人,更要让这把刀在沾血之后,成为众矢之的!
“去吧。”袁隗缓缓闭上双眼,重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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