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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和望着他,心中一动:在药神谷里整整十年,如今他出来,可还有熟悉的人么?
将他带入了一个陌然、无可依靠的世界,自己,真是他的朋友么?
“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想起圣人言,那个在药神谷里替自己考熊掌的身影愈发清晰,少年情分,何过于此?
刘和握了握拳,笑意重新浮在脸上:“你还住得惯么?”不等孙原回答,却又接着道:“想来夜夜佳人在怀,你定是睡得好的。”
孙原哑然一笑,并不否认,将他接了进来,道:“方才通报说有客拜访,还以为是世家权贵送礼来的。却不想是你来了。”
刘和正欲说一句“你在帝都还有旁的朋友?”,话到嘴边却是生生咽了回去,道:“如此,不枉陛下为你造势。”
孙原一听,脸上笑意却是少了几分——果然,在刘和意料之中。
按常理,天子秘密任命的人,自然以隐匿为上,可是甫出邙山便遇到刺杀,初入帝都便已名动雒阳——天子的“造势”似乎用力过猛了些。
“我想着,我倒不像是陛下的暗棋……”
紫衣公子缓缓低下身,靠着凭几坐了下去,一双眼眸望着不远处的梅花,笑了笑,似是自嘲道:“……更像是陛下的诱饵。”
诱饵,确像是诱饵。
从一开始的三十六骁骑,到今日的道道大礼,一箱一箱的礼物整整齐齐放在庭院里,便是高大的门头看上去都有些矮小了。
这些高调而张扬的物件仿佛正是一张张达官贵人的脸,望着孙原笑出声来:我们晓得你是天子的棋子!我们盯着你呐!
“我以为,这世间如书中所说,有贤人,有良臣。好歹也是大汉的帝都,便如此尸位素餐。”
年轻的紫衣公子似是自嘲,又似怜悯,难以自禁。
“我想做一个良臣,奉公守法的良臣。”
“只是这梦想,还未开始便已破灭了。”
他一阵阵苦笑,肩膀已止不住地颤抖。
刘和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淡淡道:“你这样,确实不便在仕途中。”
“方才看了一眼,袁家、长秋宫,都有送礼,甚至卫尉张公、执金吾袁公也送了,你这名气,果真是大了些。”
想起帝都外那形同两座城池一般的坞堡,孙原托着额头,不禁苦笑。
“如此说,恐怕公卿群臣都将你认做了是陛下的人。”
刘和在他边上坐下,取了一个新的耳杯,给自己斟了些热茶,望着水汽迷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淡淡道:“便是我这来来回回跑着,再瞎的人也该知道陛下看重你。”
能让堂堂大汉侍中时常往返宫中和太常寺,自然非等闲。
“可是我有什么用处?”
孙原的声音冷不防传来,淡淡道:“我自己一介草民,不曾经过察举,没有孝廉的名头,也没有师法家法的传承,便是丢在太学里也未必混得下去。”
天下儒生为官者,只有两条路,一条便是察举,由各级官员举荐孝廉、贤良方正、力田、茂才(注1)、贤良文学、直言、明经诸科。大多是清名在外者方有资格被察举,自然也滋生出许多图名的假名士,十常侍的许多党羽子弟便是这个由头为官,祸害一方。而这明经科,更是只有注经释文、遵守师法家法的大儒才有机会。
而孙原,恰是一个一个也无的。这些送礼的,今日笑脸相迎,只怕明日就要上奏疏废黜孙原这个得官不正的人了。
“非常局势当用非常之法。”刘和解释道:“察举制久为官僚所控,无论世家贵族还是宦官常侍,终归只是用自己人。陛下想打破百年积弊,托希望于你,新任太守尤需努力。”
“我想了很久,魏郡乃太平道昌盛之地,或许陛下是想魏郡太平道谋反之时,让我能混上一二军功?”
后半句孙原不曾说:如此谋算,未免太过简单。
太平道遍及天下,造反是迟早的事——刘和都看得出来,天下还有几人看不出来?
“陛下对太平道……”刘和摇头,道,“这些年揭发太平道的奏疏不曾停过,陛下只字不提。”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刘和,一脸不可置信。
“话说回来。”刘和看看他,“魏郡确实不太平。陛下能给南阳郡新设都尉,你不妨也讨个都尉,好歹有些兵权,以防万一。”
光武皇帝中兴时,废天下郡国都尉,故而天下郡国不再具有独掌兵事的官员,太守、国相军政一把抓,自然地方上便没有什么兵力。刘和如此提议,显然对河北的局势不抱乐观,让孙原先做安排。
“若能见陛下,我会留意。”
刘和笑道:“不用太久,陛下很快便要见你了。”
注1:汉代察举制有岁科、特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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