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歌剧。
卡车上的士兵们沉默得像一群雕塑。
程远坐在车厢最外侧,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那双手曾经灵活地拆卸过捷克式轻机枪的每一个零件,现在却僵硬地摊开着,像个等待施舍的乞丐。李天翔扫过街道上那些鲜活的面孔,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瞧瞧,多热闹啊......\"
后半句话淹没在突然响起的鞭炮声中。
顾家生透过车窗望着这场荒诞的狂欢。车载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甜腻的嗓音正在播报:
\"今日沪上战况平稳,我军士气如虹......\"
一只苍蝇撞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啪\"声。
车窗外,法国梧桐的阴影一道道掠过他的脸,像在抽打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阳光与阴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仿佛要把这个人活生生劈成两半。
他的目光穿过挥舞的彩旗,越过兴奋的人群,最终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上,那里有他们来时的方向。
恍惚间,他又闻到了罗店的血腥味,混合着江南特有的潮湿泥土气息;听见了战壕里此起彼伏的呻吟,那些声音现在都成了他梦里的常客;看见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在硝烟中扭曲、破碎,最后化作阵亡名单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车队缓缓驶过新街口,远处中央饭店的鎏金穹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里,香槟已经冰镇妥当,留声机里放着最新的爵士乐,穿着白手套的侍者正往高脚杯里斟满琥珀色的液体......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等待着这群\"凯旋的英雄\"。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千万颗棱镜折射出的光斑在鎏金柱间游移,像一群奢靡的幽灵。穿燕尾服的侍者们端着银托盘穿梭其间,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舞步。
顾家生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他望着宴会中心,陈程正被一群西装革履的国府官员簇拥着,他们的笑声在顾家生听来格外的尖锐刺耳。
\"顾营长!\"
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胖子突然挤过来,圆润的脸上泛着油光,胸前的党徽金灿灿得几乎要灼伤人眼。他伸出的手上戴着翡翠扳指。
\"鄙人中央宣传部王猛,想请您拍个宣传片......\"
顾家生的目光落在他衬衫领口那点奶油渍上。白色丝绸上那抹浅黄正缓缓晕开,像极了罗店阵地上化脓的伤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拍什么?\"
\"就拍您夺旗的英姿!\"
王处长兴奋地挥舞着肥短的手指,袖口露出瑞士表的铂金表带。
\"要表现出我军将士的英勇无畏......\"
他的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特别是冲锋的镜头,一定要特写!\"
远处突然传来留声机沙哑的乐声。《夜来香》的旋律像一条滑腻的蛇,游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几个穿真丝旗袍的名媛正随着音乐摇摆,开衩处若隐若现的玻璃丝袜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们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相互碰撞,发出泉水般的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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