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徐元直咀嚼这个词,“如何算得公道?均贫富?等贵贱?”他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诘问,乃至淡淡的嘲弄。黄巾事起,口号犹在耳畔,结果如何?
林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油灯昏黄的光,看到他心底那点读书人的傲气与幻灭。“均与等,说说容易。”他缓缓道,“地里产多少粮,工匠出多少器,清清楚楚。按出力多少、技艺高低、承担风险大小来分,记明白,分清楚。出力多的多得,偷懒的少得,犯了规矩的罚。老人孩子干不动重活的,寨子从公中留一份基本的,饿不死。这叫公道么?我不知道。但在这里,目前,大家认这个。”
徐元直怔住。没有引经据典,没有空泛的道德言辞,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圣贤之言。只有最实际的产出、分配、记录、惩罚、保障。粗糙,却有一种刀劈斧凿般的实在感。这与他所学的那套“仁政”、“教化”、“礼治”迥然不同,更像工匠在琢磨一件器物的用法与损耗。
“这……与商鞅之术何异?”他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太过尖锐。
林宸却似乎不以为意,甚至轻轻摇了摇头。“商君之法,强国弱民,驱民于耕战,一切为了集权争霸。我这里,”他指了指脚下,“只想让跟着我的人,在这乱世里,有个能安稳种地、做工、生儿育女的地方。不强求他们去为什么霸业送死。”
“但前几日黑山贼来,林君不仅守住了,还收编了部分俘虏。”徐元直目光锐利起来,他一路并非全然不知外界消息,“若无争雄之心,扩充武力为何?若无威慑之力,这‘安稳’二字,怕也只是镜花水月。”他想起进寨前看到的修补痕迹,那不仅仅是防御,更是一种扩张后的巩固。
土屋里安静了片刻,只有油灯芯偶尔噼啪轻响。林宸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几面上划过。他在权衡。
“徐先生说得对。”林宸终于开口,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怕惊扰窗外渐沉的夜色,“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但这力量,从哪儿来?靠抢掠?靠奴役?或许能一时得势,终难长久。我的想法是,力量得从这‘秩序’里自己长出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词句:“让种田的,相信多收的粮食大部分能归自己,肯下力气钻研农具、肥田;让工匠,相信自己做出的好器具能换来更多报酬、尊重,肯去琢磨改进;让打仗的,明白为何而战,知道身后家园值得守护,且战功赏罚分明……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力量,才是自己的,才扎得下根。而不是靠劫掠来,一阵风似的,又散掉。”
徐元直听得入神,心中波澜起伏。这已不仅仅是“术”的层面,隐隐触及了“道”的边沿。一种极其务实、甚至有些冷酷的“道”。它不依赖君主的仁德,不空谈道德的感召,而是直指人心最实际的利害,试图构建一种基于共同利益与清晰规则的协作。这想法太大胆,也太……危险。它动摇的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千年铁律。
“林君所言,似是将治下之民,视为……合作的个体?而非子民、部曲?”徐元直问得艰难,这个概念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合作……”林宸重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算是吧。至少,在这里,我给他们一个相对公道的合作条件。他们付出劳力、技艺、勇气,我,或者说‘我们’这个集体,提供安全、秩序、分配的公道,还有……一点希望。就这么简单,也这么难。”
简单在于道理直白,难在于这世道,处处是破坏规则、掠夺他人以自肥的捷径,坚守这种“合作”与“公道”,如同逆水行舟。
“就不怕理念外泄,引来猜忌乃至剿杀?”徐元直的声音压得更低。这等离经叛道之思,若被外界豪强、诸侯得知,必视之为异端邪说,比黄巾余孽更甚。
林宸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疲惫,也有些许坚毅。“所以,徐先生此刻在此饮茶,而非被缚于阶下。”他直言不讳,“我看先生是真正见过乱世、有所思之人,非腐儒,也非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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