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也起身梳洗,给虎头收拾东西,今天是他进山到寺庙去的日子。
在虎头五岁那年,一渡禅师与阿茨夫妇就做过约定。
第一年让虎头上山修行三个月,第二年四个月,第三年五个月,以此类推,一直到他十六岁以后则完全离家。
刚开始时,阿茨舍不得,死活不答应,但后来静下心来想一想,也就含泪应允了。
虎头是阿茨一手带大的,那是她的心头肉,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丁点不比囡囡少,因他打小没见过亲生爹娘,孤苦无依,阿茨对他就更多一些疼爱,将他视如己出。
舍不得归舍不得,但阿茨并不糊涂。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也总有远走高飞的那天,不可能如老母鸡带鸡雏般,永远把虎头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虎头第一次离家时,一渡禅师亲自下山来接。
囡囡哭哭啼啼,拉着虎头的小手一直不舍地撒开,阿茨与张元祝则在一旁强忍着不舍,叮嘱他上山后要听师父话,不要淘气,冷了要添衣服,晚上睡觉别蹬被子……
虎头则不悲不喜,一脸得平静,不过看神情却似有几分期待。
终于,一渡禅师背起那个五岁的孩子踏上山路,一路上神采奕奕,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出尘绝世的影子,分明与寻常宠溺孙儿的老翁别无二致,虎头伏在老和尚背上,一路观山望景,悠哉游哉,一副心安理得的怡然模样。
刚一进到寺院,虎头忽然从一渡老和尚背上噌的跳了下来。
他缓缓走到大殿左首那株古木前,这一刻,他稚气的脸上竟然现出一副肃容,伸出稚嫩的小手上前去摩挲那株老干,坚如铁,温如玉,滑如美人手,纹皆左纽,以指扣之,铿锵作响,有金石之声。
这一刻,虎头脸上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这一刻,左钟右鼓无人击而长鸣不止,山下的百姓不知藏于深山古林中的古刹出了何事,皆翘首远眺;
这一刻,飞禽绕着古木盘旋飞翔,百鸟齐鸣;
这一刻,山中百兽皆匍匐于寺院门前,昂首长嘶,声势震天;
这一刻,洛京最大的古庙白马寺,塔林中的七宝舍利塔,突然射出道道金光,金色的光芒万丈普照,竟照亮大半个洛京城,无论是寺里的高僧,还是城中的帝王将相、杂役百姓,无不纳头下拜,高呼佛祖显灵;
这一刻,远在雪山之巅烂陀山的佛光寺,一尊肃穆庄严端坐于大雄宝殿的金身佛像,金身骤然绽开无数道细密裂痕,金箔片片脱落,露出里面的木骨泥胎……
……
这一刻,古木抽出新枝。
当年,这株古木为七远上师亲手所植,最繁茂鼎盛时高达五丈有余,枝叶覆盖了大半个院落,一直生长了五百九十八年,但随着七远上师的圆寂,那一年,这株古木也随之枯死。
在此期间,整整七十三年,古木一叶未发。
神龙三年六月初九子时,枯木绽开嫩芽,至第二天拂晓,又抽新枝,向阳而生。
云元四年,天下大乱,各地兵火不断,云元七年十月的一天,突然天降血雨,古木枯槁而死。
凤宁十五年春,古木死而复生,又发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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