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盯着屏幕,手指停在触控板上。那句“听见了?”还悬在聊天框里,发件人未知,没有头像,对话仅此一条。他没回,也没删,而是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像是怕它再响起来——又或者,是怕自己忍不住点开第二次。
电脑上的音频文件仍开着,进度条卡在十二分三十七秒的位置。窗外的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某种缓慢爬行的记忆。他重新戴上耳机,从头播放那段工地录音。风声、机械运转的杂音、远处工人喊话,一切和之前一样。混凝土搅拌车沉重地转动着,吊臂吱呀作响,夹杂着金属碰撞的锐利回音。这些声音他曾听过不下二十遍,每一帧都刻进了神经末梢。可今天不一样。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呼吸比往常慢了半拍。
直到第十四分零五秒,小男孩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妈妈,我冷。”
稚嫩,微弱,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是从潮湿的地底渗出来的。
紧接着,那个女人说:“不怕,妈妈在这儿。”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一扇尘封多年的门。咔哒一声,锁芯松动,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他按下暂停,整个人僵住。耳道里的余音还在震颤,像细针扎进鼓膜。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错位。这声音太近了,语气太熟了,像从某个被封存很久的早晨直接飘进耳朵里——那天她穿着米色针织衫,站在厨房门口抱着孩子,窗外也正下雨,她说:“乖,妈妈在这儿。”一模一样。
他拉开抽屉,翻出一支旧U盘。黑色外壳已经磨得发白,接口处有轻微氧化痕迹。这是他七年前用的第一支加密盘,曾经存过整本未发表的诗稿,后来随着工作室解散,也被遗忘在角落。他插进接口,指示灯微弱地闪了一下,系统识别成功。他把原始文件复制进去,动作谨慎得如同转移一枚未引爆的炸弹。
然后打开音频工作站软件。界面灰暗,功能按钮排列得密密麻麻,是他多年前录诗时用的老程序,一直没换。那时候他们还在剧团合作,她朗诵台词,他负责配乐与音效设计。每一个呼吸、每一次换气都被精密捕捉。他曾以为那是艺术的极致,如今才明白,那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他把“妈妈在这儿”这一句单独截取出来,选中波形段落,开始降噪。第一遍过滤掉低频震动,施工车的轰鸣淡了下去;第二遍压缩高频风声,背景变得清晰了些;第三遍增强人声频段,把500到2000赫兹之间的信号拉高。处理完的片段只有不到一秒,但他反复听了七遍。
每一遍,那个尾音都更清晰一点——轻微上扬,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柔软,像她以前在电话里哄孩子睡觉时的语调。那时她总会在深夜打来,声音压得很低:“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可现在想来,那些话更像是告别前的铺垫。
他退出编辑页面,转而打开浏览器,搜出半年前一档文化访谈的视频链接。画面里,她坐在沙发上,灯光打在侧脸,说话声音不高,但字句分明。镜头偶尔切到观众席,有人低头记笔记,有人凝神倾听。她谈戏剧中的真实感,谈母亲角色的复杂性,谈到最后,忽然笑了笑:“我觉得表演是灵魂的袒露。”
他找到那一段,导出音频,导入软件,同样进行三重滤波处理。
两段声音并列显示在频谱图上。一组来自工地环境录音,一组来自公开节目。音量不同,背景各异,可当波形重叠时,喉部共振的频率曲线几乎完全吻合,语速节奏、尾音拖拽的习惯也一致。系统自动测算匹配度,跳出一个数字:92.6%。
他盯着那个数值看了很久,没动。心跳平稳得反常,反倒有种近乎麻木的清醒。他知道这不是法庭会采纳的证据,没有司法鉴定章,也没有第三方认证。可对于一个等了三年、查了几十条线索、走过十七个城市的人来说,这已经够了。不是靠猜测,不是靠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数据摆在面前——那个在工地旁回应孩子的人,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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