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末的风已带了刺骨的凉意,刮过揽月轩的梧桐树梢,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在青石板上。沈月娥坐在临窗的酸枝木圆桌旁,指尖刚触到桌上的青瓷茶杯,就被杯壁的凉意激得缩回手——方才门房送来的那个竹编小篮,就放在圆桌中央,像团暖融融的光,与这满室的清冷格格不入。
篮子是浅棕色的,编得格外精巧,篮沿缠着一圈米白色的棉绳,防止磨手。里面躺着三个布偶娃娃,一个是雪白色的小兔子,长耳朵上缝着粉色的缎带;一个是黄黑相间的小老虎,圆眼睛用黑琉璃珠嵌着,虎爪上还绣着小小的“福”字;还有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小女孩,裙摆上缀着细碎的珍珠,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最底下压着一双虎头鞋,鞋面是正黄色的软缎,绣着威风凛凛的虎头,虎须用金线勾勒,鞋底纳着细密的针脚,一看就知道是为学步的孩子准备的。
“这针脚……倒像是花了不少功夫。”沈月娥拿起那只小兔子布偶,指尖拂过兔耳朵上的缎带——是江南产的云锦,软得像云朵,她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衣裳。巧姐儿才六岁,手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精致的东西?
翠儿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姨娘,您看这虎头鞋的鞋底,还纳了防滑的纹路呢!肯定是有人特意教小姐做的,说不定……是二奶奶让做的?”
沈月娥没说话,把布偶放回篮子里。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云锦的柔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王熙凤为什么要让巧姐送这些?是单纯想示好,还是另有所图?前几日她还因为“抱子”的念头纠结,现在王熙凤就送来孩子的物件,这 timing 也太巧了。
她想起上次林知礼中毒,王熙凤虽然严惩了刘老栓,却没深究邢夫人;想起常嬷嬷总在她喝药时盯着,却在她差点滑倒时伸手扶了一把;想起潘金莲说的“让别人忙起来,无暇他顾”——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里盘旋,让她越来越不安。
“翠儿,去我妆奁里取那对赤金铃铛镯子。”沈月娥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再把我去年托人从湖州带回来的那对狼毫湖笔拿来,笔杆上刻着‘平安’二字的那对。还有,取一锭徽州的松烟墨,你去小厨房找刘婶要张干净的宣纸,拓几个麒麟送子的花样,一起包好。”
翠儿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姨娘是要给巧姐儿小姐回礼?”
“嗯。”沈月娥点头,指尖轻轻划过篮子边缘的棉绳,“礼尚往来,才不会落人口实。那对镯子是赤金的,分量不轻,既显诚意,也不会让人觉得我攀附;湖笔和墨是文房用品,符合巧姐儿小姐的身份;麒麟送子的花样,也算讨个吉利。”
翠儿连忙应下,转身去内屋收拾。沈月娥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桌上的竹篮——篮子的把手处缠着一块小小的蓝布,布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这是王熙凤陪房张妈妈的记号。她心里更确定了:这篮子里的东西,根本就是王熙凤安排的,巧姐儿不过是个幌子。
半个时辰后,翠儿提着一个描金的小盒子回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回礼。“姨娘,都准备好了。我这就给巧姐儿小姐送去?”
“等等。”沈月娥叫住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叠得整齐的素色绢帕,帕角绣着半朵兰草,“把这个也带上,就说……是我亲手绣的,让巧姐儿小姐擦汗用。”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送过去的时候,别多说别的,就说多谢小姐的心意,姨娘很喜欢。要是小姐问起孩子,就说太医说还要等些日子,让小姐耐心等。”
翠儿接过绢帕,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沈月娥坐在桌旁,拿起那只虎头鞋,轻轻放在掌心——鞋底的针脚密密麻麻,每一针都透着细心。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给她做过虎头鞋,只是料子没这么好,针脚也没这么细。那时候母亲还在,她不用像现在这样,连收个礼物都要反复琢磨。
窗外的风又刮了起来,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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